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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耳边一片蝉鸣。
他悠悠想,漫长的一生,终于走到头了嚒。若不是,正月里哪来的蝉鸣?大约神佛知他心里放不下雍正五年的七月,惦着他跟富察酉酉成婚的那个好日子,专门把夏天的知了叫给他听,权当升天路上的神乐。
毕竟不是那日的知了了,他心里想着,那日的知了更响。“知了”“知了”,喜事的吹打、筵宴的鼓乐,遮不过他俩成婚那日的知了叫,热烈又热闹,响亮,唢呐都抢不去的风头。七月中旬,正是知了最多最旺的季节。
自从酉酉薨,他总回想起那一日,只有那时,富察酉酉刚嫁给他,还没受过委屈,没朝他展露那个忍着疼的若有若无的笑。所以他最心羡那天的她和他,从三十多岁到八十多岁,他一直反复想那天。
一寸一寸地琢磨光阴,从早到晚,从天没亮一直细细想到她累极了在怀里轻蹙着眉沉沉睡过去;从耳朵里听的到眼睛里见的,听的每一丝声音每一个动静,手里摸的……
厚滑的喜服,满满的刺绣磨着烫指尖儿,往里伸,先摸到一层浸着汗的里衣,濡濡的潮,裹着丰润腻滑的一把身子。幽微的香,氤氲朦胧,让他一直疑心他嗅错了。长圆秾厚的唇,吐的却是轻甜的字儿:“弘……”他没容她叫全乎他的名字,就捧着她的脸,把她掇在锦绣堆儿里……
不,那些都不打紧,他最想看她无忧无虑地抬脸对他一笑,摘了那沉繁的凤冠霞披,刚重新梳过头,她轻松适宜又自在地对着他一笑,露出如满月的一张面孔,圆眼睛里都是喜意。往后二十多年,他再没见过她那么轻松惬意的笑。
再重来一回,他一定护住她这个笑,不叫它变成那个忍着疼的若有若无的强笑,眼睛里是晦暗不明的情绪,恋恋不舍盯着他却不着一个字儿。说是笑,比哭还叫他心疼。
人生若只如初见。大约只有她那个笑能医他心里的血洞,那个血洞一直疼了大半辈子。
她去后他又活了五十多年,试过一回又一回,没有一个人像她,没有一个人如她那样待他。还有比这更凄凉的事儿嚒?非要她去了他才幡然醒悟,无可弥补。没有后悔药,甚至连根救命稻草都抓不住。
他只能继续当他的冷脸皇帝,着力在“十全”上,当“十全”老人,都是些虚名。午夜梦回,他空怀着一腔子热,没人懂他,甚至没人愿意深究,毕竟他是最禁不起推敲的皇帝。
“富察皇后那么温柔贤良,瞧瞧她去得多惨。”
所以继后曾经那么活泼讨巧,当了半辈子皇后之后,她用自己的命和儿子的前途咒他;彦儿,彦儿至死怨他。
唯一懂他的人,薨了;那么多女人,都跟他不一条心,阴差阳错的,个个带着刀子来他心上捅刀子。这么孤苦,越苦的人生越长,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到八十多,还硬朗着。
听到这一阵知了叫,他心头一宽。人生来就是受苦的,贵为天子也不例外,他的苦,终于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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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小太监的尖嗓子在他耳边轻轻叫。他缓缓睁开眼,一个眼熟的小太监站在桌前,叫得有些犹豫。见他醒了,松一口气,声音也不那么尖利了,说,“万岁爷在澹宁居等着爷……”
弘历一愣,他竟是伏在桌上睡着了,年纪大了……
不过,永琰越发没数儿,四十多岁的人,怎么好叫耄耋的老子爷去见他。他挂住脸,刚要发作,一低头看到自己的手,玉白修长,光滑、细腻。顺着手腕看到一身修洁的素服,他十几岁时一直穿这样的衣裳。如今大几十年没穿过,自从登极,最素净的衣裳上,袖口也是云水涯纹。
就连手腕也是年轻的。他缓缓站起,脚试探着勾一下座椅,居然灵巧矫捷地从桌后闪身出来。伸直腰板,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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