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而不朽(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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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已是暮春季节的荥阳,各处皆是一片莺飞草长、桃红柳绿的怡人景象。

而位于成皋县东郊的沈氏没朽墓园却像是为岁月永远地撇弃在了严冬。

走入墓园,便见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皆是荒冢累累,荒凉惨淡如斯,且不说无有亲故祭拜的痕迹,就连野兽垂顾的踪迹也找寻不见,唯有坟头几茎枯草随风飘摇——

如此情状,与其说是宗脉没落之故,倒不如说是此间主人有意为之。

荥阳沈氏,虽非高门望族,亦非甲第豪门,但也算得名重一时的簪缨世家,传到沈锟此时已是第九代,沈锟少有贤操,秉承家训不借父祖恩荫,昼夜苦读而后举进士第,授安化军判官,后改文林郎,历任知祥符县事、青州通判、驾部郎中、户部侍郎等职,本是亨通官途,却为元熙十七年的漳城之役所牵连而为襄宗下了诏狱。

元熙十七年冬月,成、楚两军会于临漳,两方相持不下,战事久悬不决,一呈胶着之态。甲兵之战便即演化为粮秣之战。然则成军护漕转运使宋运疏于河道疏浚,以致荥泽淤积堵塞,漕船无力通行,漕粮无法得以及时补给,终使成军大败,五千军将困死孤城——

此事本也牵扯不到沈锟这个户部侍郎身上,却因这宋运与他既是先前同僚,又是多年好友,不免于廷议时为其辩白了几句,襄宗赵钺一怒之下便将沈锟下了诏狱,要与宋运同罪而论。

而宋运其罪朝堂已有定议——处以极刑,并夷三族。

有这前车之鉴,也无人敢为沈锟求情。不几日,从来名不见经传的沈氏二子沈错,挞登闻鼓,冒死拦法驾,上了一道《请代父罪疏》。疏中言说,他愿效梁之吉翂,以身代父刑。襄宗只当他是沽名钓誉,沈错哭告道,“夫父辱子死,斯道固然。只是长兄赤心奉君,小弟稚藐幼弱,惟吾无用之人,乞请代父死,以平圣怒——”言罢抽刀自刺,几乎丧命。成朝一向以孝治国,襄宗怜他纯孝不再追究此事,不仅放其父归去,且允其官复原职。

只却一月后,谤木函中有人匿名投函,“先帝崩而未葬,沈堒与其夫人府中饮戏,生子错。”。

这却也是事实,只是讣告并不会下至他府,他又难得告假返乡,不免多饮了几杯——此时也无可辩驳。

襄宗闻之大怒,褫夺沈堒一支官职,且累世不得入仕。

沈堒心中郁结,整日借酒浇愁,向隅而泣,沈错前去劝解父亲,数次为酒器砸赶出来,“你何不让我一人死了,偏要坑害沈氏整支宗脉?”“沽名钓誉!其心可诛!”“……”。

沈锟不曾想过他这个不敢告人的二子,最终以一具浮尸了结了这段父子情分,他的长子沈铭因跳湖捞人得了痨病,而那个与二兄交好的幼子沈钦,更是抛下他为其选定的新妇离府出走,及至他离世都未曾回来过。

一连饱经世变的沈堒终是积郁成疾忧愤而死,弥留之际,几次三番丁宁告戒其孙沈淙——也就是当年沈钦抛下新妇林氏所生之子,沈氏一日不能起复,坟茔一日不得祭扫。

沈淙自是不能违逆翁祖遗训,因而才有了如此光景。

这日沈淙依着从前习惯,又再来至没朽墓园,靠近垣墙的坟包之下埋着的是他的祖翁,右侧两处坟包,一是二伯沈错,一是母亲林氏。

而左侧则只是一块无字墓碑。

(二)

古君子立世,有三不朽,曰立德,曰立功,曰立言。

至上者,立德,创制垂法,博施济众。再次者,立功,拯厄除难,功济于时。最次者,也当能立言,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而他沈铭经此一世,既无德泽布于世,也无功业见于时,更无言旨传于后人,有何面目立墓碣铭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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